第十流五章 漂流瓶(2/9)
人锐指指柴垛,笑着说:“乐水,这个地方肯定我要僭先了。”乐水笑着反驳:“那不一定,不过真要是你先用,我也不会抱怨。”
在錾子清亮的敲击声中,两个一丈见方的大字渐渐成形。字体是狂草,大开大合,夭矫如龙,陈白戈说只有选这种字体,才能体现生命的强悍。姬人锐定定地看着这俩字,四十年的风雨在心海激荡,一时情不能已,便顺口吟了四句小诗。正专心干活的陈白戈耳朵很灵,听见了,立即说:
“姬前辈,你吟的诗很有味儿,我把它也刻下来吧。”
姬人锐笑着拒绝,说:“我那也算诗?糟蹋圣人。我的智商中从来不包括文学细胞,你别让我把脸丢到千秋万代。”陈白戈笑着说:
“那可不好说,诗外之人无意中也能咏出千古名句。就像南北朝的武将曹景宗,有一次酒醉,强求与名士们唱和,结果写出了南北朝唯一的豪放派诗歌。就是那首‘去时儿女悲,归来笳鼓竞。借问行路人,何如霍去病’。[1]
前辈,你这首小诗同样苍凉凝重,很有诗味儿的。”
鱼乐水也怂恿着刻上它,最后姬人锐只好让步了,但不许注明作者。陈白戈说干就干,立即在旁边新錾出一块区域,临刻字前想了想,说:“这首小诗用魏碑体吧,算是与那边的狂草互为对照,因为生命既有强悍跳荡,也有舒缓凝重。”于是,在原刻字旁边有了一首以这俩字为诗题的十九字小诗:
活着
生命是过客,
而死亡永恒;
但死神叹道
——是你赢了。
姬鱼二人就这样搭伙过了四年。人锐去世前一天,已经意识到生命即将终结。他坚决不让乐水和刘嫂通知“乐之友”,说他一向主张人要死得有尊严,所以不想经受那些折腾人的安慰治疗。那天他要乐水陪在床边,慢慢说着五十年的往事。他目光明亮,安静地听着,只是偶尔插几句。晚上他声音细弱,断断续续地说:
“乐水……你累了,回你房间……好好……睡一觉。”
“好的。你也好好睡一觉。”
姬人锐微微一笑,“没说的,我这一觉……笃定……睡得安稳。乐水,‘雁哨’号……回归时,替我问候……天乐和草儿。”
鱼乐水柔声说:“一定的。”
“昌昌、洋洋、柳叶他们……如果有信,到我坟上……说道说道。”
“一定的。”
“真盼着……有来生啊,可惜……你去吧,不过,走前能亲我一下吗?”他的唇边浮出笑意,“要情人式的吻。”
鱼乐水笑着俯下身,在他双唇上留下一个情人式的热吻。两人互道晚安,各自回房间睡了。就在那天晚上,姬人锐安然去世。
时间在她的回忆中逝去,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。探家的刘嫂不放心这边,也知道鱼乐水一向睡得晚,这时打了电话问安。鱼乐水说:“一切都好,因为在等十二点的电话,所以我干脆不睡了。”她独自来到户外,仰望着暗蓝色的星空。她在牧夫座找到了那颗明亮的大角星,它仍安然无恙,五颗漂亮的子星陪伴着它。“诺亚”号撞碎大角星是三十三年前的事,但地球上在三年半后才能看到爆发场面。对于目睹过那个场景的鱼乐水来说,这三十六年半的等待未免过于漫长,有时候,在老年人的恍惚思维中,她会觉得那只是一场梦,而大角星应该是完好无损的,而且应该就这样走完它的天年。当然,这是不可能的,毁灭的大角星永远不可能重生了。
这会儿“雁哨”号已经快“回家”了吧。这些年她同天乐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,但毕竟距离太远,一般情况下,通话会有将近一天的延迟,所以只能像古人那样“书信往来”,无法进行直接对话,像今天这样的机会是很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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